第57章
作者:林镜灯      更新:2025-10-24 13:09      字数:3090
  “一切,一切任由夫人心意,奴婢们不敢违逆……”
  内室陷入一片死寂。
  陆观阙的脸色沉静如水,将玉珏放在炕桌上,挥了挥手,让那些面如土色的丫鬟退下。
  他沉默了片刻,目光再次落在孟悬黎身上,那眼神有一丝被戳破的尴尬,但更多的,却是一种释然。
  原来她今日的开心,并不是因为获得了片刻自由,而是真的沉浸于赏花之中。
  她的抱怨和害怕,也不是察觉了他的试探,而是真的觉得下人怠慢。
  忽而,陆观阙伸出手,将孟悬黎揽入怀中。
  他叹了口气,语气无奈又缓和:“罢了。既然他们不得用,惹你受惊,我明日便换一批。”
  “但,若全换了,一时也寻不到那么多妥帖的人,不如先撤一半,剩下的人,若再敢怠慢,决不轻饶。”
  “可好?”
  孟悬黎倚在他怀里,听着他平稳的心跳,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清冽松香。
  他这话,正是她想要的。撤去一半,她日后行动就能多几分空隙。
  她趁势抬头,眼睛亮亮的,语气也松快许多:“谢谢。还有……我今日和谢娘子说话,觉得格外投缘,她见多识广,言谈有趣,我在东都也没什么朋友……”
  “日后,能不能多请她来府上说说话?”
  陆观阙低眸看着怀里人,发现她今日的话格外多,还会主动提要求了。
  虽然只是换人请人的小事,但和从前的针锋相对相比,已经是天壤之别。
  陆观阙心底的疑虑,在她的坦诚和依赖下,似乎消散了。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他心情似乎也畅快了些,指尖绕起她垂落的发丝,语气难得温和:“既然你与她合得来,多来往也是无妨的。”
  “只不过……身边人还得跟着。”
  “我明白的。”孟悬黎重新将脸埋在他怀里,掩去心中的筹谋。
  陆观阙拥着她,感受着怀中难得的惬意。
  他唇角噙笑,自认为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而网中的雀鸟,已然被驯服,再也不会逃离了。
  但他不知道,怀中人心中的罗盘,早已指向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方。
  #
  九月,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芭蕉和青石,带来阵阵凉意。
  孟悬黎与谢明檀对坐在临窗的榻上,中间小几摆着一套白瓷茶具,茶香袅袅。
  雨声渐起,谢明檀侧耳听了听,笑道:“这雨下得突然,倒生趣味。”
  “不如我们去廊下坐坐?煮茶听雨,也是雅事一桩。”
  孟悬黎含笑点头:“自然是好的。”她今日来何府,是存了心思的。
  两人移步廊下,丫鬟们早已搬来矮榻、小几、红泥小炉,重新沏了热茶,又备上几样细点。
  谢明檀捧着温热茶盏,望着雨幕,有些思念家乡:“这个时节,金陵的桂花应该也开了。”
  孟悬黎心中一动,顺着她的话,继续道:“是啊。”
  “昨日我听国公爷说,谢家三爷好像要成婚了?”她问得极其自然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
  “对,三哥和王姑娘的婚事早就定下了。”谢明檀叹了口气,无奈道,“我与何如珩本该一同回去,只是……”
  她压低了声音:“京郊闹起时疫
  ,昨晚宫里也有了。何如珩与你家国公爷,还有好些大臣,今日都被留在宫中紧急商议应对之策,只怕这几日都脱不开身。”
  时疫?宫里?难怪陆观阙今早天没亮就走了……
  孟悬黎端着茶盏的手颤了一下,茶水险些溅出来。她略微担忧道:“他们在宫中,应该不会有事吧?”
  “谨慎应对,应当无碍。”
  谢明檀宽慰着,旋即又面露苦恼:“眼下这光景,只能我自己回去了。”
  孟悬黎附和安慰着谢明檀,心思早已飞走了。
  时疫和宫禁困住了陆观阙,谢明檀又一人南下,这实在是天赐良机……
  虽然有些仓促,但时机难得。
  如今,只要陆观阙无暇顾及她,她便能离开这地方。
  她得抓住这个机会。
  又坐了片刻,雨势稍歇,孟悬黎便借雨停之由,起身告辞。
  谢明檀还沉浸在不能与何如珩归家的遗憾中,也未多留,亲自送她出门。
  #
  回到国公府,果然不见陆观阙踪影。孟悬黎故作关心问起,德叔恭敬回话,证实了谢明檀的话。
  孟悬黎步入内室,屏退左右,独自坐在窗边,铺开信纸,研磨润笔。
  不能显得太过殷切,也不能毫无表示。她写下几句关切之语,询问宫中情况,让他务必注意休息,保重身子。
  她字迹娟秀,语气和婉,俨然一位牵挂夫君的妻子。
  然后,她吩咐德叔,立刻将这封信递到陆观阙手中。
  #
  宫中,临时收拾出的值房内,烛火通明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气味。
  陆观阙与何如珩等人皆面带倦色,正对着京畿舆图和疫情文书低声商议。
  一个小内侍悄步进来,将一封信函恭敬递给陆观阙,低声道:“国公爷,府上夫人派人送来的。”
  陆观阙眉头紧蹙,这时候送来家书?
  他略微颔首,走到里间,拆开信,快速扫了一遍。信上只是寻常问候,但字里行间却透露着担忧。
  若是平日,他或许会多想,但此刻焦头烂额,加上她近日乖巧,他此时的心口倒是传来暖流。
  何如珩见他步履匆匆,跟上来,调侃道:“哟?来信了?”
  “前几日,我听明檀说,嫂夫人气色心情好了不少,人也开朗了些。”
  他瞧了一眼陆观阙,笑道:“要我说,你日后也别总是把人拘在府里,多出来走动走动。嫂夫人好,你也好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  陆观阙闻言,唇角噙笑。
  是啊,她近日活泼许多,愿意和他说话了,还会关心他了。
  看来,她是认清了现实,习惯了他,开始依赖他了。
  想到这,陆观阙心里那点残存的疑虑,算是彻底消失了。
  他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回信,严明疫情可能蔓延,还需在宫中停留几日,让她不必担心,安心待在府中。
  陆观阙将回信交给内侍的时候,心情稍稍轻松。
  但他不知道,这封信,将会成为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,最后一点慰藉。
  #
  时疫的消息如同阴云笼罩东都,街巷冷清,药铺门前却排起了长队。
  因陆观阙多日未归,国公府的气氛也比往日更沉寂。
  孟悬黎唤来管事的嬷嬷,吩咐道:“如今外面时疫盛行,虽然府门紧闭,但不可不防。”
  “你多派些人手,去药铺采买些防疫的药材,什么苍术、艾叶、金银花,黄柏、蓖麻油……总之,务必确保府里上下用度无虞。”她特意说了些特殊的药材。
  管事嬷嬷自然应下,一两日,便将药材送入府中库房。
  深夜时,孟悬黎将黄柏和蓖麻油取出,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暗格里。
  她又借赏赐之名,让丫鬟们去铺子买了几套普通丫鬟穿的粗布衣裳,藏于箱笼最底层。
  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,甚至,她还常常向侍卫们询问宫里的消息,表现出对陆观阙挂念。
  终于,在谢明檀去金陵的前一日,孟悬黎向她递去了帖子,说是得了几匹云锦,请她一同观赏,也算是为她明日饯别。
  傍晚,谢明檀如约而至,两人在花厅看了会儿料子,说了些闲话。
  孟悬黎见时机差不多了,便以“内室还有一匹更好的”为由,将谢明檀引入了内室。
  房门一关,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。
  孟悬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,取而代之是破釜沉舟的决绝。她猛然转身,在谢明檀错愕的目光中,跪了下去。
  谢明檀吓了一跳,慌忙要去扶她:“您……您这是做什么?快起来!”
  “谢娘子,我骗了你。”孟悬黎抬起头,一字一顿道,“那日在灵堂,甚至后来的见面,都是我有意让你来的。”
  “我实在是没法子了,所以才出此下策。”她声音低哑,眼中已盈满泪水,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。
  谢明檀瞪大眼睛,直接被她的绝望震住了,扶她的手僵在半空:“夫人……您……您慢慢说,到底出了何事?”
  “璞园走水,不是意外,而是陆观阙放的火,目的就是把我逼出来。”
  孟悬黎语速极快:“陆观阙去岭南,不是陛下派他去的,而是他自己去的,目的就是为了把我抓回来。”
  “他将我身边人尽数铲除,将我困在这院子中,日日按照他的心意,说话做事。我每日每夜都想着要离开……”
  她思路清晰,简略说了自己被监视,毫无自由的处境,语气中的痛苦十分真挚。
  谢明檀心惊肉跳,从前所有的疑惑,在这一刻,似乎都有了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