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
作者:
林镜灯 更新:2025-10-24 13:09 字数:3111
两人再次策马,不顾一切地冲向城门,雨水模糊了视线,却模糊不了陆观阙眼中的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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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悬黎为了不连累谢明檀,并没有去金陵。况且,陆观阙不是蠢人,等他知道消息后,第一个要追查的就是金陵方向。
她必须反其道而行。
在一处僻静的巷弄里,她迅速下马,走进楼阁,再次易容。
这次,她换上了一身青色男装,将发丝全部束起藏在方巾之下,脸上依旧保持着微黄的妆容,只是眉形勾勒得更英气了一些,乍一看,像个清秀文弱的年轻书生。
她换好后,牵着马,混在街上,低垂着头,尽量不惹人注意。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,带来秋日的寒意。
她正思忖着该往哪个方向去,忽而听得街边茶棚里有人议论。
“刚才过去的是陆国公吧?真是好大的架势,带着何大人,马蹄子都快溅起火星子了,朝南边官道去了。”
“可不是吗,瞧着脸色铁青,怕是出了什么大事……”
“这雨天疾驰,定然紧急。”
南边官道?
他们果然去追谢明檀的车队了。
孟悬黎心中先是坦然,旋即又紧张起来。
她原本打算向北,可此刻秋意渐深,北方寒冷,她身上这点单薄男装和盘缠,恐怕撑不到找到落脚点那日……
得添点御寒的衣物和干粮才行。
幸好城中时疫不算严重,各家店铺都还正常开门。她记得顺和楼那边有成衣铺子,且人员流动大,不易被留意。
她牵着马,快步走向那里。
此地因雨天和时疫有些冷清,摊位零散,空气中混杂着潮湿和劣质脂粉气味。
她低着头,快步寻找着成衣铺子,却未察觉到,自她进入这地方,角落就有好几道目光黏在她身上。
“瞧那小子,细皮嫩肉的,虽然穿的寒酸,但那骨架,是个好货色。”一个声音响起。
“大哥好眼力,抓回去收拾收拾,肯定能买个好价钱,益州那些公子哥肯定喜欢。”
孟悬黎对此一无所知。
她很快找到一家成衣铺,匆匆买了两套厚实男装,一件半久的羊皮袄,又包了些耐放的干粮。
她将东西捆好挂在马背上,心中稍安,便快步离开这鱼龙混杂之地。
孟悬黎牵着马,刚走出巷弄口,还没来得及松口气,忽然,一个巨大的,散发着霉味的麻袋从天而降。
“唔。”她惊骇欲绝,以为是陆观阙,刚要打他,后颈便遭到一记重击。
她闷哼了一声,瞬间失去所有力气,软倒下去。
意识模糊间,好像有人把她扛起来,塞进了马车,然后就是车轮的颠簸声。
“轻点,弄伤了就不值钱了。”
“放心,手上有分寸,定当好好伺候这位小哥。”
“快走快走,赶紧出城。”
马车在雨中疾驰,颠簸摇晃间,孟悬黎好像又听到有人被塞了进来。
“喂!喂!这位小哥,你可别睡啊。”那男子声音尖细而有力。
第39章 负你千行泪(1)
孟悬黎昏迷了许久,倏然睁眼,眼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。
她心中大惊,下意识摸索身上。男装还在,束胸的布条也在,贴身的银票和细软都没有被搜走。
她稍微松了口气,这绑匪不为财,是为何?
孟悬黎竭力从麻袋里钻出来,隐约看到对面也蜷缩着一个人影。
她屏住呼吸,小心挪过脚,压低声音:“方才是你喊我的?你是谁?”
人影动了一下,似乎也是刚醒,他带着同样的惊疑,悄声道:“我……我叫邬明,我进来时,瞧见你没了知觉,所以喊了你几声。”
“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?”
“嗯。”孟悬黎低声应道,果然不只她一个人,“这些人是什么人?要带我们去哪里?”
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,语气有些绝望:“我听他们零星交谈……这些人怕是专做脏生意的人。”
“他们常在东都附近寻觅样貌好的年轻男子,用各种手段掳走,然后再运往益州那边,专供……专供那些好男风的富贵人家享乐。”
孟悬黎浑身血液逆流。
益州?南风?娈童?
她胃里翻江倒海,神思天旋地转。她自以为躲过了陆观阙的追捕,却没想到这身男装,居然招来如此灾祸。
这简直是刚出虎穴,又入狼窝。
若她暴露女子身份,他们会不会放过自己?
孟悬黎思索了一瞬,轻微摇首。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,难道就会放过她?
恐怕只会引来更可怕的觊觎,到那时,下场比被当作娈童送到益州更可怕。
不能暴露。
绝对不能。
孟悬黎强压惊恐,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:“怎么……怎么会这样?”
她顺着邬明的话,开始编造来历:“我叫李宣,许州人,本是要去燕京寻亲的,谁知亲人没找到,刚买了点干粮,就被人套上了麻袋……”
“邬大哥,你又是怎么……?”她清了清嗓子,是少年郎的语气。
邬明叹了口气,苦涩道:“我也差不多,我是来东都寻我朋友的,盘缠用尽,正想回钱塘,就被他们套了麻袋。”
“这下可好,人没寻到,倒把自己搭进去了。”
两人在黑暗中低声交谈,同病相怜的恐惧,立刻拉近了他们的距离。
孟悬黎仔细听着邬明的声音,似乎并无作假,心下稍安。
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。”孟悬黎压低声线,语气坚定,“必须想办法逃出去。”
“逃?怎么逃?他们两个人,人高马大的,咱们俩也打不过他们。”邬明的声音带着迟疑。
“总有机会的。”
孟悬黎脑子飞速急转:“他们总要停下来休息、吃饭、换马。下一个驿站,或者落脚点,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邬明似乎被她的声音感染,沉默片刻,也咬牙道:“好!李……李兄弟说得对,横竖都是死,不如拼一把,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。”
“嗯!”孟悬黎重重点头。
两人微微颤抖,在这一刻,似乎达成了逃命的同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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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观阙和何如珩一路疾驰,终于在官道旁的简陋驿站追上了谢明檀的车队。
马蹄声如惊雷乍现,打破了驿站的沉寂。
谢明檀刚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马车,正要在棚下稍作歇息,就被这阵势吓到了。
她看着怒气冲冲的陆观阙,以及焦急无奈的何如珩,愕然道:“阿珩?国公爷?”
“你们不是在宫中主持时疫之事么?怎么会跑到这里来?”
何如珩张了张嘴,还没来得及阻拦,陆观阙已然翻身下马,动作因怒气而略显踉跄。
他大步流星,直接拔出腰间佩剑,抵在了谢明檀的脖颈上。
雨水顺着剑身滑落,寒意刺骨。
“孟悬黎呢?把她交出来!”陆观阙额角青筋凸起,厉声道。
谢明檀被这突如其来的剑锋吓得脸色僵白,旋即涌上一股荒谬感。
她强自镇定,冷笑道:“陆观阙,你持剑威胁朝廷命妇,还擅离宫禁职守,陛下若是知晓,你可知是何罪过?”
谢明檀目光扫过何如珩:“还有你,你怎么不拦着他?”
何如珩又急又愧,厉声劝道:“陆观阙,你把剑放下!你听明檀好好说。”
“好好说?”陆观阙手腕微抖,狠声道,“我最后再问你一次,人在哪?”
谢明檀看他这癫狂模样,心知无没法善了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语气平静道:“对,没错。是我帮悬黎阿姐离开的,可你仔细想想,她难道不是你逼走的么?”
谢明檀无视颈间的剑锋,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,递给陆观阙:“这是她留给你的,你若看完还要杀我,悉听尊便。”
陆观阙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封信,手因极力克制而剧烈颤抖。
他猛地收回剑,一把夺过信笺,急忙展开。
雨水迅速打湿了信纸,墨迹有些晕开,但那清秀的字迹,他认得出。
“你看到这封信时,我已经走得很远了。不必再寻我,你我之间,恩怨纠缠,早已算不清。孟岫玉之事,你心知肚明,苏鹤之死,我心怀愧疚。至于后来,你视我如笼中鸟,将我囚禁折辱……桩桩件件,我都不会原谅你。”
“若你尚存一丝良心,对我还有一丝愧疚,那么,你唯一能做的,也是我最期盼你做的,便是彻底放过我。”
“天高海阔,山水万重,但愿此生,永不相见。”
陆观阙脸色惨白,喉间涌上一股腥甜,高大的身躯剧烈晃了一下。
此生……永不相见?
所有的怒火与疯狂,在这一刻,似乎被这封信淹灭了。
他手中的剑“哐当”一声,掉落在地,溅起泥水。
陆观阙像是被黑白无常请进了地府,眼神涣散失焦,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