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
作者:
林镜灯 更新:2025-10-24 13:09 字数:3085
他攥着那封信,踉跄转过身,浑身散发着死人的气息,一步一步,麻木地走向马匹。
“陆观阙……”何如珩担心地唤了一声,想要上前。
谢明檀拉住他的手臂,对他摇了摇头,眼神复杂,低声道:“让他静静吧。”
陆观阙甚至都没有上马,只是牵着缰绳,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。那背影,像化不开松烟墨,又黑又悲怆。
直至他彻底消失,何如珩才收回目光,心有余悸地看向谢明檀颈间那道细痕:“疼不疼?”
谢明檀轻轻抚过脖颈,笑了笑
:“都没破皮,疼什么?”
何如珩叹气,又看向陆观阙消失的方向:“我看他脸色极为难看,像是得了失心疯。”
谢明檀忽而回神,嘱咐道:“你们擅离职守,私自出来,实在不妥。国公爷现在这样,你快去宫里,给宫里一个交代。就说……就说……”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。
“你放心,我自有法子。”何如珩抱了抱她,示意她安心,“到金陵给我来封信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谢明檀深深叹气,“但愿都顺利一点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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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,陆观阙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国公府的,他浑身湿透,雨水顺着他的衣角不断滴落,形成了一道蜿蜒的伤痕。
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,仿佛被抽出了神魂,只剩下一副躯壳。
德叔一直在前厅守着,见陆观阙这般失魂落魄,吓了一大跳。
他连忙上前:“国公爷,这是怎么了?脸色看着不大对,是不是感染了风寒?”
说着,他就要转身去找太医。
“不必。”陆观阙几乎只剩微弱的气音。
他猛然抓住德叔的手臂,力道大得出奇:“派人……去所有方向,去……去把她找回来……”
陆观阙的双眸因为高热而布满血丝,他盯着德叔,重复着: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,我一定……一定要找到她。”
德叔被他这副模样吓到,颤声道:“吩咐过了,老奴早已吩咐下去了,各路人都派出去了,一有消息就会立刻回报。”
“国公爷,您要顾惜自己的身子……不不,您这分明是病了。”
“出去……你出去……”陆观阙似乎听进去了,又似乎没听进去。
他喃喃着,缓缓松开手,踉跄着,一步一步走向棠梨居。
德叔放心不下,一边示意小童去请太医,一边远远跟在他身后。
那院落依旧是从前的模样,甚至因为下人的精心打扫,显得格外干净……干净得没有一点人气。
陆观阙推开房门,屋内因雨天而显得格外黑,他摸索着,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。
昏黄烛光亮起,驱散了一些寒意。
妆台上,他给她买的珠钗环佩,一件不少。衣柜里,他托人给她缝制的衣裙,挂得满满当当,一件不少。甚至,在靠窗那张小榻上,还放着她平日常看的杂书……
她什么都没带走。
她抛弃了他,也抛弃了他给予她的一切。
她走得那样决绝,那样彻底,仿佛要将他们之间存在的痕迹都抹掉。
陆观阙极力抬眸,想到他处理公务深夜而归时,会看到内室亮着一盏小灯。孟悬黎蜷在榻上看书,听到脚步声,惊讶抬起头,那双清澈的眼眸,美得惊心动魄……
雨还在下,烛火摇曳,将陆观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,扭曲变形。
他坐在椅上,手中攥着那封被泪水和雨水浸湿的信笺。
他借着烛光,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,仿佛要将那些绝情的字句嚼碎了,咽下去,刻进骨髓里。
“不会原谅你……”
“心怀愧疚……”
“此生,永不相见……”
每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线,挑起他的神经,穿进他的心脏,让他陷入窒息中。
陆观阙恍然失笑。
他好恨她。
恨她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抛下他。
恨她如此狠心,一丝一毫的留恋也没有。
恨她为什么不能……不能试着爱他一点点,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好?
但他更恨的是,她明明可以继续装下去,继续用那模样麻痹他,至少那样,她还在他身边,他也能看到她。
可现在,她连这点虚假的慰藉也收了回去,用最决绝的方式,彻底逃离他。
悲拗如同虫蚁,咀嚼着他的血痕,越咬越紧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她带着恨意走了。
这世间,于他而言,还有什么意思?
活着,还有什么意思?
这念头如同乌鸦,盘旋良久,迟迟不落。
一阵眩晕袭来,陆观阙眼前的烛光开始重叠,他猛地咳嗽起来,咳得撕心裂肺,浑身颤抖,几乎要从椅上栽下来。
手中的信骤然降落,黏在地面上。
陆观阙试图去捡,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。
下一刻,他眼前彻底一黑,身躯直接从椅上掉落,重重栽倒在地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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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悬黎被反绑着手脚,寒意和恐惧让她几乎一夜未眠。
她对面的邬明似乎忧心忡忡,黑暗中,两人悄声交谈,借以驱散心中的恐慌。
孟悬黎谨守着“李宣”的身份,话语不多,多是倾听。邬明却像压抑了许久,断断续续开始讲自己的事。
“我有个朋友。”他起了一个头,语气沉重,“他本该是那天上月,享尽荣华富贵,可阴差阳错,命运弄人,一夜之间,他变得卑贱如泥,甚至不得不隐姓埋名,苟延残喘。”
孟悬黎静静听着,心中微动,觉得这故事有些奇怪。
邬明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痛:“他心中积满了恨意,一心只想要报仇,他以为筹划周密,可谁知,对方的手段竟那般厉害,直接将他擒住……”
邬明忽而顿住,呼吸变得急促,有些无力感。
“然后呢?”孟悬黎有些揪心,忍不住低声追问。
黑暗中,邬明沉默了很久很久,久到孟悬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。
忽然,他低声道:“然后?没有然后了……我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,但我总觉得,他还活着。”
孟悬黎心里莫名一震,觉得眼前这个人,似乎承受了许多。
“邬大哥……你朋友定会吉人天相的。”她轻声安慰道,心里不觉泛起酸楚。
这世道,可怜人何其多,人人都有自己的阴晴圆缺。相比之下,自己一心追求的自由,似乎显得奢侈了些。
“借李兄弟吉言了。”邬明叹了口气,语气缓和了些。
天色渐渐泛白,微光从破旧的窗棂中透进来,驱散了厢房内的黑暗。
外面传来几句模糊的交谈声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,两个人似乎换班了……
“李兄弟,我们走。”邬明压低声音,语气急促。
孟悬黎早已将绳索在粗糙的墙角磨得差不多了,她心领神会,用力一挣,绳索应声而松。
她迅速解开脚上的束缚,又赶紧去帮邬明。
获得自由后,两人不敢耽搁,谨慎摸到门边。邬明侧耳倾听片刻,对孟悬黎使了个颜色,猛地拉开门。
门外果然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人,邬明动作极快,一个手刀精准披在对方后颈,那人闷哼一声,软倒在地。
两人见势,如同离弦之箭,冲出厢房,朝着马厩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清晨的驿站尚且安静,大多人都未起身,他们顺利牵出两匹马,直接翻身上马。
孟悬黎一抖缰绳,马儿嘶鸣一声,扬蹄冲出了驿站后门,朝着与官道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冷风扑面而来,孟悬黎回头望了望那渐渐缩小的驿站,心中百感交集。
她逃出了人贩子的魔爪,身边多了一个不知是福还是祸的同伴,前路依旧茫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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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观阙脑中混沌,全是破碎的画面。孟悬黎决绝离去的背影,还有那无数的雨水和泪水……
他浑身滚烫,四肢无力,喉咙干裂得发不出声音。昏迷时,他断断续续呜咽着她的名字:“阿黎……别走……”
次日,陆观阙终于在极致的虚弱中缓缓睁开眼,视线模糊,
头痛欲裂,德叔布满忧虑的脸在他眼前晃动。
“您终于醒了。”德叔老泪纵横。
“我……怎么了?”陆观阙耳畔轰鸣,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
“国公爷之前一直在宫中,加上昨日淋雨……不慎染上了时疫。”
德叔深深叹气,清了清嗓子:“昨夜你回来时就烧得厉害,太医来看过,说是急症。药在后院煎着,可您却昏睡不醒。”
时疫?
陆观阙忽而觉得天意弄人。
他可能要死了。
想到这,他没有任何恐惧,反而是一种解脱。
她走了,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如今这样病死,似乎也好。
陆观阙艰难转动眼珠,用尽力气,气息微弱地开始交代后事:“德叔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