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章
作者:
林镜灯 更新:2025-10-24 13:10 字数:3156
她将目光放在远处,听到脚步声,是暗香带着大夫回来了。
陈大夫是个五十多岁,面容慈和的老者。他为孟悬黎诊了诊脉,观察了她的面色,询问了相关情况。
片刻后,陈大夫收回手,对孟悬黎拱手作礼,语调欣喜:“恭喜娘子,是喜脉。脉象圆滑如珠,应有两个月左右了。”
“娘子近日干呕,倦怠,都是正常的反应。不必过于忧心,好生将养便是。”
孟悬黎听了陈大夫的话,整个人像秋初的枯荷,快要开败了。她尚未回神,眼睫轻颤,手指蜷缩:“……有劳先生了。”
陈大夫接过诊金,拎着药箱便离开了。
院中,扶摇张了张口,想说什么,但又怕说错,便闭上了嘴。
暗香见此,恍然大悟,笑了笑:“想必娘子是饿了,我和扶摇出门一趟,回来给娘子做些滋补的饭食。”
说罢,暗香拉着扶摇往外走,到了门外,她停下脚步:“扶摇,你现在快步跟上陈大夫,买些安胎药来,我看娘子沉默不语,想来还在犹豫。但无论如何,为着娘子的身体,还是开些药比较稳妥。”
扶摇点点头,急忙窜到了陈大夫身旁。
视野里依旧是光风浮蕙,孟悬黎闭着眼,一点也不想接受有孩子这个事实。用饭的时候,她思绪混乱,简单吃了几口,便洗漱躺在了床榻上。
这一晚,孟悬黎翻来覆去,彻夜未眠。
她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涟涟生光,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帐顶。风溜泠泠,她的脑海像是落着树叶,寂寂中,出现了两个激烈的声音。
一个声音像丹雾蛇:你不能留下这孩子!如若不然,你将会日日夜夜想到他对你的背叛!况且,你厌恶他,恨他,难道还要养大跟他有关系的孩子吗?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!
另一个声音像沉水烟:孩子是无辜的,你应该留下这个孩子。这是一条生命,也是你自己的骨肉。你真的能狠下心吗?难道你要因为恨那个男人,就扼杀属于你的孩子?你以后会后悔的。
生与死,理智与情感,像两股湍急寒水,刺激着她的情绪,蛊惑着她的选择,几乎将她吞没。
孟悬黎翻了个身,目光移向窗子,天蒙蒙亮,还传来了鸡鸣声。她的耳垂很凉,似乎在提醒着她,是时候要做出选择了。
孟悬黎缓慢起身,穿戴整齐后,走到窗边,推开了窗户。
湿润微凉的空气涌入心头,是一种新生的气息。远处天际,太阳笑盈盈露出头,虾子色的,像抹了一层胭脂水粉,水灵又可爱。
孟悬黎低敛眉目,手轻轻覆上小腹,感受着里面传来的热意。
杀了它吗?她再次问自己。
她摇了摇头,有片刻的凝滞,眼波回盼,做出了选择:她要留下这个孩子。
无论那个男人有多可恨,无论他们从前有多破碎,这个孩子,从她身体中来,之后便是一个独立于任何人的个体。
它不该成为她怨恨别人的牺牲品。从今往后,它只是她的孩子。它也只有她这一个亲人。
门被小心推开,孟悬黎回头,扶摇端来了安胎药,由于她起得比较早,脸上还带着困意:“娘子,刚熬好的,趁热喝点?”
孟悬黎转过身,接过药碗,疑惑道:“你们怎么知道?……”
扶摇笑道:“是暗香姑娘,她说无论娘子做什么选择,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。”
孟悬黎弯起眼睛,露出笑意。药尽,她口中尽是苦涩,蹙眉道:“这药好苦。扶摇,有空陪我去买些蜜饯吧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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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日午后,孟悬黎在院中晒太阳,听暗香说起从前的事:“那日,我在岸边等了娘子许久,后来天黑了,德叔找到我,说娘子和国公爷回去了。”
“我当时又惊又怕,后来……”暗香喝了口茶,想了想,“后来得知娘子平安无事,我便回家了。只不过,没多久,岭南便有了水患。我思来想去,便把娘子给我的银钱换成了米面,分给了当地的百姓。”
“本以为要流落街头了,谁知,在半路……认识了他。一来二往,我俩觉得对方都不错,便在今年年初成婚了。”
暗香的丈夫是个勤恳的木匠,但收入微薄,勉强维持两人温饱。
孟悬黎点点头,浅笑道:“你们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,可遇不可得。”她顿了顿:“扶摇给你的那些银钱,你都收下,就当是我俩的伙食费。”
“等安稳了,我和扶摇便在镇上租个房屋住,不打扰你们夫妻俩。”虽然暗香不说,但孟悬黎还是觉得有些唐突。
“娘子别这样说,当日若不是您,我恐怕还在国公府当小丫鬟呢。如今虽过得清贫,但每日倒是挺开心的。”暗香笑起来。
孟悬黎也喜欢这样的日子,端起茶盏,吹了吹:“不过……我觉得还可以更好。”
暗香疑惑:“娘子的意思是?”
“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孟悬黎刻意卖关子,摇了摇头,不肯细说。
这几日,孟悬黎和扶摇常出门游赏,发现镇子不大,但人口挺多。镇上唯一的药铺在几条街之外,不但离得远,而且品类不全。如果有个头疼脑热,不是硬抗,就是去更远的镇东抓药。
实在是不便宜。
孟悬黎思索后,找来暗香和扶摇,说出了自己的想法:“咱们开间药铺吧。”
“药铺?”暗香有些迟疑,“娘子,这能行吗?咱们似乎都不懂医术啊。”
“不看病。”
孟悬黎语气平静,显然思虑周全,“咱们只卖药。”
“我略通药理,认得不少药材。我们可以从可靠的药商那里进货,售卖一些品质好,常用的药材。不设坐堂大夫,只做药材生意。”
孟悬黎看向暗香:“你心思细,认得镇上的人,可以帮忙照看铺面,招呼客人。”又看向旁边的扶摇:“你识得字,可以帮着记账,管理药材进出。”
“这……”暗香还是犹豫,“那本钱和铺面呢?”
两人笑了笑,扶摇拿出金陵那袋金银:“这些,应该可以租一间铺面,订购一批药材。”
暗香看着对面的两个人,张了张口,说不出话。
孟悬黎拍了拍暗香的肩,眼神坚定:“我知道这有风险,但我们得试一试,不能一直坐吃山空。有了营生,我们的日子也能更好一些。”
“你说是不是?”
扶摇也看向暗香,暗香想到孟悬黎的处境,一咬牙,点头道:“好,娘子,我听您的。我虽然不懂药,但我可以学。招呼客人,打扫铺子,都不成问题。”
扶摇也应声:“娘子,我也会好好记账,管好药材。”
孟悬黎伸手,轻轻刮了刮她们的鼻尖,笑道:“好!”
三人商定后,孟悬黎凭着记忆向镇上有经验的老人请教,拟定了一份初期售卖的药材清单,大多都是治疗风寒感冒、跌打扭伤、清热解毒的药材。
暗香的丈夫帮忙在镇上寻了一处位置不错的铺面,扶摇则负责清理打扫,定制货架、药柜和牌匾。
与此同时,孟悬黎亲自去城里,联系了几家看起来不错的药材行,仔细查验药材成色后,定下了第一批货。
不过几日光景,一间尚未挂牌的药铺便已初具雏形。孟悬黎站在门外,抬眸看了看,心中有说不出的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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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既望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,岭南的暑热尚未完全褪去。
药铺已经开了将近两月,铺面不大,陈设简单,药材整齐,品类齐全。孟悬黎定价公道,暗香待人热情,扶摇做事麻利,渐渐的,药铺在镇上有了些口碑。
孟悬黎的生活,随着这间药铺的稳定,渐渐步入平静和祥和。
她每日清晨起身,在院中走动片刻,用过早膳后,便去药铺打理。先是核对前日账目,接着检查药材存量,有时也会向镇上的老郎中请教更深的药理。
孟悬黎的肚子已有明显隆起,幸而岭南风气相对开放,她又是以暗香远房姊妹身份示人,没引来太多非议。
这日午后,日光熠熠,透过药铺门扉,洒在地面上,形成一道道波动的光斑。街上行人不多,铺内也略显静谧。
孟悬黎坐在柜台后,正在核对一批新进的药材。暗香在整理药柜,扶摇在后院晾晒草药,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。
这时,几个中年人走了进来。其中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先走上前,语气有些急切:“孟娘子,麻烦抓几味药,这是方子。”她将药方递到柜台上。
孟悬黎放下手中的茯苓,接过药方扫了一眼,是治疗心悸失眠的方子。她抬起头,温和道:“夫人,这方子是给家里人用的吗?症状持续了多久?”
那妇人叹了口气,哀声道:“是给我小妹用的,她近日心神不宁,夜里也睡不安稳。”
孟悬黎边听,边示意暗香按照方子抓药,宽慰道:“夫人多劝慰令妹,这病根在心,还需心药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