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
作者:林镜灯      更新:2025-10-24 13:10      字数:3133
  那妇人连连点头:“谁说不是呢,我们也是日日劝。只是那孩子钻了牛角尖,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开。”
  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,又对身边的几人感慨道:“说起来,我小妹这病,还算不了什么。”
  “听说东都那位……唉,就是原本要娶郑家小姐的国公爷,陆国公,你们听说没?”
  孟悬黎听到这话,表情没动,手指却顿了一下,算珠相撞,发出清脆的轻响。
  另一个男子接过话头,语气带着几分唏嘘:“怎么没听说?那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,又是长公主和老国公唯一的儿子。”
  “谁能想到,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物,说没就没了。还有那个郑家小姐,这还没过门,丈夫便死了,实在是可怜人。”
  妇人附和道:“可不是嘛。听说他是旧伤复发,病了好一阵子,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,就这么没了……唉,真是命数多舛。”
  “所以说,这人呐,甭管生前多风光显赫,到头来……不过是一死。”
  他们后来还说了什么,孟悬黎没有听清。她知道陆观阙身上有伤,也知道他命数不久,但没想到会这么快。
  孟悬黎眼前浮现黑雾,指尖滑动,“哗啦”一声,旁边的酸枣仁被她碰翻了。瞬息间,褐色的细小果实洒落柜台,甚至还滚到了地上。
  “娘子。”暗香惊讶,连忙上前。
  立着的几个人也吓了一跳,停下话头,愕然回望柜台。
  孟悬黎深吸一口气,垂下眼帘,语调低平:“抱歉,手滑了。”她蹲下身,和暗香一起,默默地将酸枣仁捡回来。
  那妇人见状,以为她是怀有身孕,听不得怖人的事,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议论下去,便尴尬道:“没事没事,掌柜的您慢点,别着急。”
  孟悬黎站起身,缓了一会儿,将包好的药材递给那妇人,温和道:“夫人拿好,按方煎服即可。若有不适,还需及时就医。”
  那妇人付钱道谢后,拿着药离开了药铺。
  孟悬黎见后面还有人,便招了招手,对暗香道:“我身子有些不爽利,你先看着铺子。”
  暗香心知肚明,点点头:“娘子去后院歇歇,这儿有我和扶摇。”
  孟悬黎“嗯”了一声,缓步来到后院,拾了把椅子坐下。
  她记得陆观阙去燕京找她的时候,染了时疫,当时太医说他活不过三年。皇帝让他去边关援兵,回来的时候,落了一身伤。后来,他为了救她,中了箭毒,几乎活不下来。
  可这些……他都扛了过去,身子也恢复的不错,为何好端端的,就死了呢?
  难道,真的是旧伤复发吗?
  孟悬黎轻微摇头,她不该被这些想法所困扰,或者说,不该被陆观阙所困扰。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,如今他是死是生,关她什么事?
  旋即回过神,他已经死了,她告诉自己。
  孟悬黎往后靠了靠,闭上眼睛,蓦然想到从前,她坐在他身上,威胁问他:“陆观阙,你最怕什么?”他神情柔和,眼睛亮亮的,对她说:“我最怕失去你。”
  当时的她,是真的爱他。可现在呢?他抛弃她,他人也死了。
  这应该,也是一种报应吧。
  孟悬黎深吸一口气,睁开眼睛,凝视着树影,没有丝毫波动。
  前尘旧梦,爱恨痴缠,纷纷扰扰,也该随着他的死亡,烟消云散了。
  良久,她缓慢站起身,走到柜台,见天色已黑,露出笑容:“收拾一下,准备打烊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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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十月,秋意渐深,百卉芜谢,金黄色的银杏叶片片掉落,铺满了皇宫御道。
  紫宸殿后殿,门窗紧闭,隔绝了秋阳与秋风。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酒气,没人敢上前打扰。
  皇帝萧廷身着素服,未戴冠冕,墨发只用一根玉簪束着。他独坐软榻,握着白玉酒杯,目光落在远处的灿烂中。
  萧廷刚办完陆观阙的丧仪,按国礼风光大葬,追封、谥号一样不少。朝臣们或真或假哀悼后,一切又平静了下来。
  但他知道,自己手中最利的那把剑,没了。
  萧廷仰头灌下一杯酒,脑海里浮现出最后一次见陆观阙的画面。
  “你疯了不成。”
  萧廷震怒,几乎要将热茶泼在他脸上:“你忘了郑婉若当初是怎么害你,怎么害孟悬黎了?你现在身子刚好,你居然说要娶她?”
  陆观阙跪伏在地,声音低沉:“臣意已决,求陛下成全。”
  “理由。”萧廷逼问,“你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。”
  陆观阙沉默了片刻,直起身,平静地说:“郑老将军年迈,只有一女。臣愧对郑家,况且,臣与孟氏……性情不和,早已签订和离书,只是未曾张扬。如今臣病体初愈,府中需要人主持,郑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  这借口何等牵强,萧廷一个字都不信。他了解陆观阙,这家伙骨子里比谁都执拗,认定的人和事,就没有办不成的。陆观阙若真对孟悬黎无情,当初就不会求旨,更不会在晕倒的时候,还念叨她的名字。
  萧廷压下怒火,劝诫道:“陆观阙,你听朕一句。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,你和孟悬黎的事,朕都看在眼里,何必非要再……”
  “陛下。”陆观阙打断他,语气坚决道,“臣心意已决。”
  “你行,你行得很。”萧延拗不过陆观阙,沉着脸写下了那道赐婚圣旨。
  “臣叩谢圣恩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萧延当时被气得直接盖上玉玺,如今想起来,却觉得处处诡异。
  陆观阙为何要在身子渐愈的时候,突然娶郑婉若?还用那么拙劣的理由?甚至,态度还那么决绝?
  等等,这似
  乎对不上……
  余太医明明说过,陆观阙恢复的很好,怎么会突然旧伤复发,连太医署也束手无策?
  萧廷猛然将酒杯扔在地上,“啪”的一声,瓷片四溅。
  伺候的内监听到声音,吓得浑身一抖,慌忙跪伏在地,不敢出声。
  萧廷恍若未闻。
  不对。
  这一切都不对。
  陆观阙坚持要和离,到突然求娶郑婉若,再到这突如其来的病故,这一连串的事,实在是太过紧凑。
  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?或者说,他做这一切,是在保护什么?
  孟悬黎?
  也只有孟悬黎了。
  萧廷站起身,因为腿麻,头脑有些眩晕。他扶着炕几,稳住身形,吩咐道:“来人,传朕口谕,密召暗卫统领,即刻入宫见朕。不得惊动任何人。”
  “是!”内监不敢怠慢,躬身退下,快步离去。
  无论真相如何,他都要查个水落石出,这不仅是给陆观阙一个交代,也是他作为帝王,不能容忍被人愚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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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作者有话说:这一章。
  上联:女主怀了,男主死了。
  下联:皇帝怒了,作者瞎了(晚上码字码的眼睛疼[裂开])
  横批:《n败俱伤》
  第61章 动如参与商(3)
  十一月,万物惊秋,天是蔫黄色的,风微微透凉。
  暗香夫妇待她们极好,嘘寒问暖,照顾周到,但孟悬黎还是觉得寄居于此,实在是打扰,即使暗香不说。思虑一番后,她决定和扶摇搬出去住。
  孟悬黎在镇上寻了处院落,地方不大,有三间正房,前院和后院。尤其是后院,木秀石奇,虽然老旧,但十分安谧。
  三下五除二,孟悬黎便直接买了下来。
  搬离那日,暗香很是不舍,眼尾红红的,拉着孟悬黎叮嘱了许多事。
  孟悬黎心念感激,回道:“铺子的事,就先劳烦你和扶摇,账目还是老规矩,每月清算一次。若遇到难处,直接来找我便是。”她身子渐渐沉重,长时间的站立或者弯腰取药,都有些力不从心。
  暗香了然:“娘子放心,我一定把铺子看好,您安心养身子便是。”
  孟悬黎点点头,又交代一番后,和扶摇去了新院落。这里临街,门外有两棵树,一棵是迎春树,一棵是槐树。邻居家的门紧闭着,似乎都没有人。
  “娘子,我听牙人说,这两户人家去东都做生意了,常年在外,只有过年时才会回来。”
  孟悬黎颔首,推开门:“原来是这样。”她见院落整洁如新,侧首问道:“我记得来看的时候,还没这么干净,这是你们……?”
  扶摇将她扶进去,边走边说:“是暗香姑娘和她丈夫,听说我们要出来住,便将这院落修整了一遍。暗香姑娘说娘子喜欢荡秋千,后院还扎了个秋千呢。”
  孟悬黎怔愣了一瞬,忽而想到璞园那个秋千,被陆观阙砍了,又扎了个新的。后来因为许多事,她就没有坐过秋千了……
  “没想到她还记得。”孟悬黎轻微摇首,似是感慨,“这日头暖烘烘的,去把被褥拿出来晒晒,今夜能睡个好觉。”
  扶摇笑着点头:“我这就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