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
作者:林镜灯      更新:2025-10-24 13:10      字数:3152
  孟悬黎揉了揉太阳穴,抬手倒了盏茶。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落叶堆上,金黄色的,像油一样。看得久了,发现这一切都是她理想的状态。
  这日午后,天际黑沉,灰云如聚,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。
  孟悬黎怕着凉,没有待在花藤下,她挪移藤椅,坐在廊下,盖着绒毯,百无聊赖地翻看手中的杂记。
  良久,天际传来隐隐雷声,紧接着,便下起了蒙蒙雨。
  孟悬黎放下书卷,拢了拢身上的毯子,正要起身进屋,却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。
  这地方僻静,谁会下雨天跑到这,还哭得这么伤心?
  孟悬黎蹙眉,犹豫了一瞬,旋即起身,撑着伞,缓慢走到院门后。她隔着门板,辨认出那是个男子的声音。
  手悬在半空,孟悬黎有些迟疑。但最后,她还是拉开了门闩。
  门外屋檐下,蜷缩着一个身影。
  他穿着半旧不新的襦衫,背对着门,肩膀耸动,头深深埋在臂弯里。也许是听到了开门声,他吸了吸鼻子,缓缓转过身。
  孟悬黎站在门后,看到他时,怔了一瞬。几乎是同时,那书生睁大眼睛,不可置信道:“孟……孟娘子?你是孟娘子?”
  孟悬黎点点头,惊异道:“刘练,你怎么会在这里?还这般模样?”
  刘练脸上泛起红晕,慌忙用湿袖子擦了擦,有些窘迫:“在下途径此地,惊扰孟娘子了。”
  孟悬黎看他如此凄惨,又是故人,便侧身开门,温声道:“雨大了,刘公子若不嫌弃,先进来避避雨吧。”
  刘练注意到她的身子,有些犹豫,但见自己衣衫湿透,无处可去,便深深作礼:“……多谢孟娘子。”
  扶摇望见陌生男子,神情惊讶,就要上前阻拦。孟悬黎摇了摇头,示意无妨:“你去找个干净的布巾,再熬一碗姜汤,给刘公子驱驱寒。”
  “……是。”
  孟悬黎走到廊下,坐回藤椅,盖上毯子:“刘公子请坐。”顿了顿,她继续道:“只是,你为何会流落至此?”
  刘练比她小一岁,在她面前表现得很需要被保护。他眼里含泪,哽咽道:“孟娘子有所不知,燕京的广德堂没了。”
  孟悬黎本能地直起身,怔愣道:“没了?这怎么可能?”
  “走水。”刘练叹了口气,继续道,“三个月前,夜里突然起了火,火势极大,等发现的时候,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  “铺子里的药材、医书、还有药架……都成了灰烬。我娘当时在后堂休息,没能逃出来……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  孟悬黎身子僵硬,只觉眼前蒙上一层黑雾。她虽然在广德堂待的时间不久,但也明白那是陈大夫毕生的心血。还有刘练的母亲,竟然都……
  孟悬黎面露苦色,正要开口安慰,却听刘练继续道:“处理完燕京的事,我就带着母亲的骨灰,回岭南老家来,想让她入土为安,也算是落叶归根。”
  “今日,我本想去镇上寻个风水先生,为母亲择一块吉地,谁知竟遇上个骗子。那人巧舌如簧,将我身上的钱财骗了个精光,我……哎,真是无用。”
  孟悬黎不打算管别人的事,但她从前深受陈大夫和刘婆婆的照顾。她沉默片刻,对扶摇招了招手,悄声说了几句话。
  扶摇颔首,进屋拿来一个钱袋,递给了孟悬黎。孟悬黎将钱袋递给刘练:“刘公子,这些钱你拿去,先让你母亲入土为安要紧。”
  刘练摇了摇头,拒绝道:“孟娘子,我知道你是好心,但我们萍水相逢,我怎能平白收你的
  钱?这万万不行。”
  “拿着吧。”孟悬黎抿唇,叹了口气,“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,让老人家下葬,是为人子该做的事。”
  刘练嘴唇哆嗦,眼睛闷红,颤抖着手,接过了钱袋:“……孟娘子大恩,在下没齿难忘。”
  “快起来。”孟悬黎见他要跪,忙示意扶摇拉他,“不必这么客气。”
  刘练起身,见孟悬黎身怀六甲,忽而想起关于国公爷的消息。他担忧问道:“孟娘子,你还好吗?”他问得小心翼翼,生怕触及她的伤心事。
  “怎么不好?我喜欢有水的地方,听说这里气候温润,便来了。”孟悬黎抿唇,笑了笑,“以前的事,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  刘练干笑两声,连声附和:“是呀,岭南这里除了有些热,其他都好。”
  孟悬黎目光清灵,看向院中的雨丝:“雨好像小了,刘公子快去办正事吧。”
  刘练恍然回神,连忙道:“是,是!多谢孟娘子提醒。那……孟娘子保重,刘练先告辞了。”
  孟悬黎微微颔首:“刘公子也保重。”
  见刘练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孟悬黎收回目光,看向自己的腹部。回想起上一次秋日,她还在燕京,一年之间,尘归尘,土归土,多少故人都不在了。
  孟悬黎慨叹片刻,撑着扶手,缓步回了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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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朔风凛冽,吹过皇城朱红色的高墙。御书房内,地龙烧得正旺,萧廷负手立在御案前,心里却想着之前那件事。
  暗影悄无声息出现,单膝跪下,字字清晰:“陛下,查清了。”
  萧廷没有回头,手指敲了敲桌案,平静开口:“说。”
  “我等对国公府来往人员进行了排查,最终指向一人——邬明。”顿了顿,暗影继续道,“此人原名苏鹤,曾用名苏子胥,是许州苏家的养子,多年前死于一场意外,后来在东都暗中活动。”
  “苏鹤?”萧廷缓缓念出这个名字,感觉在哪里听过。
  他转过身,声音冷到极点:“人在何处?”
  “已按陛下吩咐,秘密擒拿,押入暗牢。”
  “带朕去。”
  暗牢终年不见天日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腥味,墙壁上闪着忽明忽暗的火光。
  路尽头的牢房,比其他牢房都要坚固阴森。苏鹤被铁链铐在刑架上,头发散乱,浑身伤痕。然而,他神色如常,唇角噙笑。
  见萧廷走进来,苏鹤抬起头,声音如鬼泣:“陛下,您终于肯来见我这个表弟了。”
  萧廷停下脚步,目光如剑,仔细打量着苏鹤的脸:“表弟……你对陆观阙究竟做了什么?”
  苏鹤咧开嘴,露出牙齿:“没做什么呀,不过就是,亲眼看着他走进我给他设定的结局。”
  萧廷想起暗影打听来的消息,似乎理清了来龙去脉。他盯着苏鹤,微笑道:“就算你杀了他,你也不会是他。至于原因,想必你比朕更清楚。”
  苏鹤一怔,旋即疯狂笑起来:“哈哈,只要他死了,又有什么不能?”
  萧廷强忍怒火,一字一顿,开始细数:“孟悬黎当年的眼疾,是你做的手脚。”
  “不愧是皇帝,什么消息都知道。”苏鹤笑声渐歇,得意挑眉,“一点小玩意儿,让她暂时看不见而已。我就是喜欢看他们互相怨恨,多有意思……”
  “他们夫妻关系,是你设计离间的。”
  “是又如何?”苏鹤嗤笑,“他那么在意她,我没把孟悬黎杀了就不错了。”
  “对了,陆观阙是心甘情愿赴死的。我告诉他,孟悬黎中了我下的毒,无药可解,身子会慢慢变冷,悄无声息地死去。唯一能争取一线生机的解药,需要他付出代价。”
  苏鹤眼神泣血,是攒了一辈子的怨恨:“他居然都照做了,哈哈哈哈哈哈,他为了她,像个摇尾乞怜的狗,什么都肯做。他最后是不是死得很痛苦?是不是很绝望?”
  “这是他欠我的!这是他和他爹欠我!”
  萧廷听了,胸腔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,直接走到刑具架前,拿起上面的剑,抵上苏鹤的脖颈。
  苏鹤毫不恐惧,甚至挑衅道:“怎么?陛下要亲自杀了我?这样也好,我早就不想活了。”
  “杀你?”萧廷声音低沉,“那太便宜你了。”
  “你毒害孟悬黎,逼他去死,就连他身边的德叔,你都不肯放过。”萧廷喉间哽涩,平静道,“这么多事,你该亲身经历才对。”
  话音刚落,萧廷松开剑,退后几步,冷声说道:“你挑拨离间,令他们分离,受尽折磨。”
  “你心术不正,妄图颠覆国公府,觊觎不属于你的一切。”
  “你这双手,杀了不该杀的人。”
  良久,萧廷侧首,对着行刑官命令道:“将苏鹤做成人彘,每日用参汤吊着性命。”
  “去,现在就把他眼睛剜出来。”萧廷缓慢背过身,几乎是同时,身后传来非人的惨叫声。
  苏鹤浑身痉挛,铁链被他挣扎得咣当响。鲜血如泉涌,染红他的脸,滴滴答答,最后落在地上。
  耳畔断断续续传来苏鹤的诅咒,萧廷面无表情,沿着阴暗的甬道,沉稳走了出来。还没到御书房,身边的内监低头传道:“陛下,郑老将军方才来过,说是要和郑小姐回老家祭祖,这两个月恐不能上朝。”
  “告假?”萧廷深深叹气,“……那就让他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