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
作者:檀兮源木下      更新:2025-10-24 13:11      字数:3246
  亓辛无所顾忌地在他怀里拳打脚踢,试图挣脱禁锢。沈雩无奈,只好弯下身子,自腿部抱起她,将她放于肩上,快步将她扛回主帅大帐。
  沈雩右手扶着她侧腰以免她滑落,左手火速掀开帐帘,那幅度,仿若要将帐帘掀飞到顶上去。虽说他一路都不曾停留,已在极力避免过度围观,可以白露为首的各路豪杰,仍是不怕死地跟了来,还附耳贴于帐外。
  沈雩将她摔于软榻,欺身而上压制住她四处扑腾的手足,喘息着质问:
  “殿下想做什么?”
  “这话,应是我来问你!回宫,回宫,你日日都要我回宫,你就是嫌我是累赘,就是什么都不信我,就是生怕我脱离了你的掌控无法继续为你所用!如此这般,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!”亓辛本还气焰正盛,饶是说着说着,竟生生激出几滴泪来,而后啜泣着将头歪在一边。
  沈雩慌不择路地松了手,颤巍的指尖止不住地探向她的面颊,末了,在她颊边一寸之处停下,直直地垂了下去。
  他神色凝重地开口:
  “别这样,小九。我不是疑你,亦不是不要你。你也知,近日来危机四伏,你我皆为鱼肉。我一罪臣之命尚不足惜,可你的安危关乎国体。大晟皇室,终究,还是你的家。”
  “那你可知,皇室之中,又是何等的世态炎凉。我自小以来,万事皆由不得自己,哪怕是芝麻大小的错处,父皇就要将我囚于冷宫责罚,皇亲国戚、后宫众妃皆不会让我好过。不论是父皇,亦或者是谁,只要不让大权旁落,牺牲多少人皆是常有的事。我日日活的如履薄冰,食不得下咽,寝不得安眠。我宁愿随遇而安四处奔走,也不愿再回到那宫里去。”
  亓辛情绪失控地嘶吼完,才渐渐发觉,她不是抵触回宫,而是抵触宫里那表面红砖碧瓦、金拱银檐、雕梁画栋,实则冰冷如斯、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。
  她的身份限制她社交,除了趋炎附势之辈,并无甚心心相印之人。
  她有亲人,可一个却只把她看成棋子,另也一个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。
  那么爱情,便是愈加遥不可及。她的婚姻,已然是维系两国关系的牺牲品,她又能反抗的了什么呢?
  其实她想要的很简单,她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不离不弃的伙伴,一个疼她爱她的人,能真正把她当作一个——会喜、会悲、会哭、会笑的寻常年岁的女子。让她不是活成一个得体的长公主,而是成为一个完整的自己。
  沈雩:“别怕,小九,相信师父,即便你回了宫,我也会在暗处一直护着你。可至少你回宫,月国那边再是胆大妄为,也不敢冒着血丸之事暴露的风险,明目张胆地去宫里拿人,怎么都比你现下跟着声名狼藉的靖国军要安然许多。”
  “你说了这么多,我不信你沈雩会做这亏本的买卖,父皇,许了你好处吧?”亓辛已然冷静下来,面如死灰地一点点靠近真相。
  沈雩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,认命似地回应着:“圣上,确是得了我陈情的密函,说是将你赎回,前程往事便可既往不咎。”
  “大晟羸弱,唯皇城军一枝独秀,父皇正值用人之际,虽可使影都卫将你查个清楚,知晓你并未叛国,却无法让影都卫代你上阵杀敌。沈大帅不愧为经天纬地之才,这般算无遗策,受教了。”
  亓辛下了榻,面对着满桌珍馐,只觉倒胃口,随手抄起了一旁的酒壶,一壶接一壶地往嘴里灌。其间沈雩几次欲阻,皆被她甩开。
  她本生来就有着好酒量,明知道这般灌下去也不会醉的,可她仍是一如既往地灌着,只觉胃里火辣了,心里便没有那般痛了。
  灌着灌着,亓辛的上下眼皮渐渐打起架来,估摸着今儿却是疲乏了一整日,身子要遭不住了。她身子缓缓软了下去,斜支于桌侧,点头如捣蒜,最终还是趴在桌子上呼呼睡了。
  她梦中咂巴着嘴,手无意识地动着,想要抓住些什么。沈雩见状,递上了自己的袖摆,果然,她刚一触及,就牢牢攥住了。
  她还不停呓语,声音含糊不清。
  沈雩摩挲着她的眉眼,低头靠近,想要听得真切……
  下一刻,那嘤嘤咛咛的声音,猝不及防地钻入了他的心窝:
  师父,师父,不,不要离开我……
  师父,我,我真的,真的可以相信你吗……
  作者有话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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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ps——
  小九、小八、白露、霜降,哈哈哈,我们沈大帅起名,就是这么——随便。
  沈大帅,哈哈哈哈,等着栽到我们小九手里吧,略略略~
  注明化用:
  “女性追求的,不是成为女人,而是成完整的人。”——西蒙娜德波伏瓦
  第13章 晟都
  沈雩就这样,就着被揪着衣角的姿势坐到了四更天,生怕挪动一点儿,就斩断了自己与亓辛这所剩无几的牵绊。可他前夜本就服了汤药,以至折腾到后半夜才得安寝,今儿又陪着她溜达了一整日,他的身子已然有些吃不消了,终是够到她指尖寻着一片安心之后,才得以阖目伏下。
  无知无觉中,沈雩晃悠悠地陷入一个雾气森白之地,周遭一片死寂。他试图挪动身子,想要看得真切,这才发觉,自己竟只着里衣,被反捆着双手跪在地上,胸前敞开的衣襟内侧已然有着几道血淋淋的鞭痕。
  雾气弥漫间,隐约显现的铁栏和一旁的铁架刑具,他再熟悉不过了。
  这是——诏狱?
  自己怎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了?
  未及细思,一袂金红的衣角撞入视线,其上还垂着一端鸾凤绣纹丝绦,顶上传来一个熟悉却又渗着冰寒的声音:
  “国公爷,您在这儿,可好?”
  沈雩遍体惊骇,猛然破开梦魇,整个人好似失音一般麻木地像个木偶,久久不能平静。
  他方才的动作震得桌案发出“吱呀”的叫嚣,亓辛眉间微蹙,缓缓睁开双眼,不适地抬手挡了挡径直刺入的光束,含糊不清地道:
  “师……父?”
  沈雩这才如梦初醒,而后发觉自己还搭着她指尖,随即条件反射似地站起身来。
  亓辛揉着自己酸痛的肩颈,无力地说着:“咱俩昨儿都趴这儿睡的?你也不……”她仿佛才忆起昨夜倏然得知的真相,那未尽之言被生生堵在了喉间。
  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?
  人家都摆明,自己被利用完了,已然毫无价值了。
  只有自己还在腆着脸,等着人家回心转意……
  真是,滑天下之大稽!
  自己是大晟嫡亲的长公主,即便有事相求,也犯不着如此低声下气,既然他是听命于父皇,也算是为了大晟,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?
  左右日后便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了,好聚好散吧。
  亓辛起身,略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鬓发,漠然地开口:“沈帅既已准备妥当,便即刻出发吧,莫要误了本公主回宫的时辰。”
  沈雩一噎,强忍着将崩塌的神情,端肃地回应:
  “圣上的皇城军已在途中驿馆相候多时,臣此时仍不便于晟都露面,须得依圣命将殿下送于皇城军处。殿下既是心意已决,这便随臣启程吧。”
  沈雩只觉她一路上出奇地静默,甚至是连自己以后的着落都并未过问。不过这样也好,缘尽于此,自己的命都由不得自己,现下断得干净,也好过日后再跟着自己遭罪。
  可他仍旧是亦步亦趋,尾随着皇城军,目送着她安然抵达了晟都城下,这才,默默地隐入了郊外密林。
  晟都,泰安门外。
  锣鼓喧天,伴仗俨然,灞柳依旧,众臣正憨。
  晟都初建之时,本就设了四道门,只不过其名仅为口耳相传,自是多有讹误。而后,时过境迁,多朝修缮,至晟德帝时期,才将这四门之名确定下来,并由其亲题于匾上,昭告天下。
  东为泰安门,
  西见永乐门,南临遂宁门,北居昌裕门,其间各有深意,自是为民间洽谈。
  亓辛起初和亲之时,便是由东门泰安门而出,今朝由当今圣上钦点,亦是自泰安门而入,有始有终,以成圆满之意。
  亓辛缓步上前,倒是见得些许熟悉的面孔,毕竟,和亲之时,亦是这几人相送,只是宫侍者众,更新迭代,已是认不出了。
  她认的出的,不过也就是,她四妹敬和公主亓灵、她皇叔渔阳王亓烨、礼部尚书文绍、大理寺少卿慕容匪、大理寺卿兰兮坞、御史大夫息壤……
  毕竟,与她血脉相连的父皇就这样果决地将她嫁与月国,又怎指望他人的哀悯?
  此刻,她仍着在宁北靖国军大营时的藕粉色衣裙,虽是衬不出她公主的尊仪,倒显得她比往日绰约了不少。
  置于众臣中心的敬和公主,嗤之以鼻地扫了她一眼,双臂在胸前交叠着,既不迎接,也不言语,就这样静静地立在原地。
  早闻嘉陵长公主与敬和四公主不和,在场众臣也是左右观望着,大气儿都不敢出。皇室漩涡深不可测,如非万不得已,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归属于某一阵营,从而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