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
作者:寻光小筑      更新:2025-10-31 18:13      字数:3261
  莫宜章也笑了笑,“没人的时候,我一般会把伤口敞开见风,所以应该烂不掉。”
  “你还挺自豪?果然不怕羞。”
  莫霞章朝他挤眉弄眼,才嘲笑完,又回身望了眼风扇。大约是以为自己挡了病人的风,他贴心地跑去调整角度,让他二哥再凉快些。
  莫宜章看着他关怀备至,心头发软。又瞅到他大病初愈的面容,又心里发酸。
  有些话说出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,“霞章,你怨不怨我?”
  莫霞章坐回来,眼睛清澈见底,“怨你做什么?”
  “这件事是我带累了你,我还得了全部好处,你却要和新婚妻子分别两地。”
  莫霞章嘴角微翘,十分骄傲于自己早已调理好,这能让他在二哥面前都能显得更加成熟。
  “忘记通知您,这件事我们小两口刚才已经排解好了,便不劳二哥费心。”
  他说到这里故作停顿,刻意做作地皱眉深思,“至于你升官嘛,嗯……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吧。反正只要一想到以后见不到裴炳诚的那张嘴脸,我就开心。”
  裴家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,弄走了这样一位总理,也算为民除害了。
  他的插科打诨却是令莫宜章心头的阴云散开不少,但他仍旧想告诉他,“霞章,我当时绝对是想过要去救你的。”
  要是玄致没有下水,他绝对会丢掉多余的考量,毫不犹豫地去救兄弟的。
  他莫宜章是衣冠禽兽,又不是真的禽兽。
  霞章没说话,而是看着兄长,用直接且毫不作伪的眼神看着他,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。
  或许是在山上的这一周受到佛家经文洗礼,他的真实表现比宜章想象中的还要豁达。
  “二哥,这件事,你不用太放在心上。父母的教训你要是觉得不对,不听便是了,反正我也很少听他们的。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,遵循自己的心意为自己而活。我既然能够如此,你当然也可以。”
  他说到这里,还笑了笑,“邱山先生教过我一句话,叫:要求自己,叫做君子;要求别人,那就讨厌鬼。我已经做了很多回的讨厌鬼了,偏是这回我不愿意。二哥,你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,我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  此刻,莫霞章背光坐着,莫宜章从正面去看他,刚好能看见弟弟身后的天光。
  他心里突然也有了和妻子一样的想法:或许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在霞章面前抬起头了。
  这件事虽然小,可进一步天堂,退一步地狱。
  突然有很多声音在他耳边盘旋。
  家中人不提,可他对自己为姨娘所生其实是有些在意的,不然他也不会对裴家人抱有恶意。他如今做下这种事,保不齐家里的下人又会议论“果然是姨娘生的”。他的母亲至今没来看他,是不愿看他,还是不敢?
  他真是因为这样才会卑劣吗?
  不,无论高尚还是卑劣,都是个人的选择。
  莫霞章可以选择原谅,他却不能够原谅自己。
  他是兄长,可他没有做好兄长。
  在莫霞章看来,哥哥便是突然地拉住了他的手。
  “霞章,你放心,哥哥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。”
  二哥的莫名煽情,让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。
  虽不知道为什么来见了二哥之后,反倒让兄长忧郁起来,但霞章仍旧和文薰按原计划去拜见姑妈,只为感谢。
  姑太太最近春风满面,因玄致舍己一事,让她把头抬得高昂,甚至觉得过年时在其他姑嫂面前都能有面子。她得了意趣,面对上门来拜访的小夫妻都内敛端庄了许
  多。
  得知表哥在上班,锦姝已经去金陵大学开学,小夫妻俩就此回打道回府。
  “有些日子没见姑妈,她好像……”
  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我用‘沉稳’来形容长辈是不是不好?”
  “不会,我也如此觉得。”霞章仔细把姑妈的行为前后一对比,打趣道:“想是父亲让她读的书有效果了。”
  文薰十分无奈,“你啊,简直是我见过的,最能把读书有用论挂在嘴边的人了。”
  “读书就是有用。无才无德的人,便是书的道理没有读进去;自身修养不够的人,也需要读更多的书。”
  他又想到:“就好比锦姝嫂嫂,我以前便觉得她不是一个把书读进肚子里去的人,谁能想到这回,她竟能比巧珍要先一步成为你的学生。她愿意读书,真是好事,能和你一起去金陵,更好。有她相陪,以后你上下学都有伴了。”
  文薰没那么乐观,“锦姝姐姐外向,说不定她交了学生朋友,就不乐意和我玩了。”
  霞章一琢磨,发现自己的话说得也不太礼貌,便抿唇缄口。
  下午,文薰先偷偷带着霞章去了洋人医院做了身体检查,确定无误后,才前往金陵大学办理入职手续。
  金陵大学开学已有三日,文薰已经错过了开学典礼,可她毕竟是先生,带来不了其他影响。
  文薰的聘书是罗友群送的,他又是学校的教育处处长,这回要来办手续免不了要麻烦他。
  校门口的门卫一用电话通传莫霞章来了,罗友群就慌了神。他自知发聘书这件事办得不地道,然总统发话,他岂能违抗?秦淮河水凉,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跳下去的勇气!
  罗友群自知无处可避,只满心期望着莫砚青见了他,多少骂得轻些。
  等人进来了,罗先生抢先开口,“事先声明,这可不是我的主意。”
  文薰一听这话便想笑。
  莫霞章本人也因这句话急了,“你怎么平白无故污人清白,我哪里就是那样不讲道理了?”
  他难不成是什么猛虎走兽?
  罗友群不理他,极有风度地向文薰道歉:“也给弟妹赔个不是。”
  文薰摇了摇头,笑道:“以后还请罗主任多加照顾了。”
  “好说,好说。”
  罗先生虽谦虚,可事情交到他手里,他是能办得很漂亮的。
  给夫妻俩泡了杯茶,他拿来一些文件给文薰签,包括任职合同、每月薪资之类。
  文薰来金陵大学担任外文讲师,职位和莫霞章相同,用着同一套教育委员会发布的规定,她的薪资却比霞章要低40元,为240元每月。
  这并非是阅历,而是性别使然。
  莫霞章看了都皱眉说:“临安大学的男女教授都实现了同工同酬,怎么金陵大学用的还是老一套规章制度?”
  男女同工不同酬,是国际上很普遍的现象,但放在国内这种自由民主的新环境中,未免显得讽刺。
  罗友群抬了抬眼镜,有种被当面指摘的尴尬,“如今这个年岁,薪资能发出来便不错了。你也不看金陵是什么地方,自然是没你们临安喜欢运动,喜欢搞平等的。”
  莫霞章冷笑,语气不屑,“平等,民国。”
  “啧,”罗友群皱眉,回头看了看外头的走廊,生怕别人听见,“你小声些。”
  他低了低头道:“实在不行,我将我自己的津贴匀给弟妹。”
  “没有这个道理。”文薰连忙拒绝,却执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  她并不是想追求自己的特殊,这种“同工同酬”的平等,应该是世界妇女们共享的权益。现在国内如此,国际上仍旧如此——但是没关系,这正是证明了社会需要进步的地方。
  她以后会和其他妇女们一齐拿回自己应该得到的“40元”,通过运动,通过发声,通过抗争,而非他人施舍。
  罗友群自然不能参透文薰的心思,只道:“还是弟妹识大体。”
  签完字,需要盖章。文薰刚要取出自己的印鉴,不想莫霞章先她一步下手。
  独山玉制的印鉴沾上印泥,盖在白纸黑字上,正是“以文昭时”四个楷体。
  文薰回头望去,只见莫霞章将玉鉴擦干净,一脸平静地递还给她。
  唯有眼睛里泄露出些许得意。
  文薰抓着还带有他体温的印鉴,想到他手上新好的伤口,瞬间明了。
  他前段时间学的哪是木雕,分明是在为了给她亲手刻印鉴而练习。
  这人啊……
  罗友群没注意到小夫妻间眉眼中的情谊,他收好合同,给文薰拿来已经制定好的课表,又将课本连带着往年学生的优秀作业拿给她做参考。
  “其实弟妹你能来,真是一件好事。如今国内重视英文教育,咱们学校有学子三百九十五名,几乎人人都要上英语课。虽说咱们学校共有英语教师12名,其中有4位外教,但谁会嫌弃优秀教师多呢?”
  文薰看着课表单子上一年、二年的课皆有,问到:“我之前只了解了临安大学的英语系,不知道咱们学校的英文课是如何一个取分标准?”
  临安大学外国语的学分规定为8分,是高出所有必修科目的平均分。
  “低一些,为6个学分,但临安大学可以重修,咱们学校不行。咱们学校的英语为第一、二年生必修、必学、必过。在二年级读完后,会举行一次统一的测验考试,若有不及格者,第一次留级处理,第二次自动退学。三年级后,理学院的同学可以免修英语,文学院的同学必须辅修——哦,金陵大学主张学生辅修双语,一些英语学得好的同学,会在三年级开始辅修法语等第二外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