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章
作者:
寻光小筑 更新:2025-10-31 18:14 字数:3255
宝瑶道:“辜先生,您不知道,藤原高中的美名还传到了美国,连我们留学生都听过。不知道最初是谁开始宣传的,说,现如今要想娶妻子,最好是娶日本女人。因为日本女人和顺,柔婉,能够真正做到以夫为天。丈夫的要求不拒绝,丈夫的命令不反抗。人人急丈夫之所急,以丈夫之悲喜为悲喜。丈夫在外辛勤工作,回到家会贴心服侍,给予皇帝般的待遇……”
她此时提及的或许只是些片面情况,但也足够让文薰皱眉并吸了口冷气,“这哪里还是妻子?这分明是要女人埋葬自己的意识去供养丈夫。哪怕是旧社会的奴婢,也没有这样没有人权的。”
“他们是在浑水摸鱼。”辜秀宁年纪大,也更有阅历,一眼便看清了其中的本质:“咱们中国的旧社会害人,从不是简单的男人加害女人,而是一种毁灭人欲的制度下,对所有人无差别的,全覆盖的,存在于精神上的来自阶级和皇权统治的压迫。现在有些学者认为,封建制度下未必全是糟粕。这本来是客观存在的事实,然而照现在的情况来看,怕是有人起了心,非要借机达成一些不能告人的目的不可。”
“是啊,”宝瑶赞同地望向她,“说破天了,这种事,咱们这样的人听了,只有觉得不可思议的份,可在一些男人耳里却是真理了,觉得女人只有做到这种程度,才能叫贤惠,才是为妻的道理。天下到底没有人人能做皇帝的份,如今有了这个机会,怎能不令其心动?哪怕有人觉得不能接受,但是流行之道,不追逐便是落后,为了在社交圈里合群,也得夸赞附和。所以一时之前,娶日本女人,娶接受了日本教育的女人,成了婚姻市场上的热门。”
这是她在调查之后从那些旧新闻中得知的。
不,不算旧,哪怕是现在,也有很多男人依旧抱有这样的想法。
辜秀宁道:“我们倡导妇女独立,又不得不承认,敢于独立,甚至是有能力独立的妇女到底是少数。社会稳定才没有多久,哪怕是积弱一点的家庭,都没有对抗来自社会危险力量的能力,何况处境本就单薄的女人?”
所以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,只能是男人喜欢什么,女人去做什么。
廖柔惠便这样成为了藤原高中的优秀毕业生。
几乎是她刚毕业那年,舅母便把她带入了自己的社交场,开始为她物色对象。这个年代,女孩子的年龄也是可以当做筹码被摆上婚恋市场的。廖柔惠年轻貌美,又是日本女校出来的女学生,一时间追求者众多,直让母亲和舅妈挑花了眼。
最后,在长辈们的层层把关下,挑中了贸易公司的一位年轻经理。
听到这里,辜秀宁已经开始唏嘘了,“做贸易的虽说有钱,可免不了喝酒应酬,免不了受人闲气。喝了酒的男人又一惯喜欢借酒发疯……大约是进入婚姻,这个女孩子的悲惨生活便开始了。”
“一开始还是有过甜蜜的,”宝瑶继续说出自己的调查,“邻居们说,小两口刚开始的日子过得很好。柔惠人如其名,是个没有脾气,万事依从丈夫的人,她完美地在生活中用到了自己在学校中的所学。他丈夫也有些文化,知道尊重人,也足够爱她,可……”
就像辜秀宁说的,做贸易的,受人闲气频繁,那些火气堆积在心里无从发泄,带着回了家,不就只有留给家人承受了?
一开始只是骂,后来动了手,开了头,就是无尽的循环。
“柔惠是被丈夫失手推下楼,砸伤了脑袋,才失去了神志。后来虽说有及时送到医院,可依如今的医学,也无法得到完美,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安全。柔惠的娘家事后也去找男方闹过,可得知他还是愿意养着柔惠后,事情就不了了之了。”
宝瑶说到这里,也是唏嘘不已,“我绝不是在帮男方说话。就事论事,他没有在逆境中抛弃妻子,而且还勇于承担,多少还入不了禽兽之流。你们不知道,对于我的采访,他也没有抗拒,哪怕是邻居们宣扬他对妻子好,他也没有在我面前把自己伪装成多么伟大,而是选择实话实说。他这种正视自己过错的态度令我觉得,对于这个后果,他应该是后悔,且想要弥补的。而且我还打听到,他哪怕是在现在也有在四处寻求西医,意图挽回自己的过失,还柔惠一个清明。”
文薰想到那天晚上见到的柔惠,鼻头一酸,“既然知错,既然后悔,那他为什么还要打她?”
辜秀宁摸着她的手,道:“这就是人了。”
文薰又想到那天应贵的态度,连声音中都透出苦味,“而且就中国的习俗而言,丈夫打老婆,从来没什么大不了的,甚至是一些男人女人的共识,是不是?”
辜秀宁有些凄然,“这确实是很正常的。以往我在家里,也是见过父亲向母亲动过手的。母亲说,这全然是因为父亲爱她,是父亲工作辛苦,她需要体谅。后来我要出嫁,她也这样教我。”
这些例子说来还算好,文薰又想起以前看报纸时,还听说北方有家庭生生把娶来的媳妇打死的新闻。
宝瑶给文薰递了张手帕,自己也是眼中含泪,“文薰,我听说金陵政府正在组织筹备《婚姻法》,我认为法律中就该规定这类有违男女平等之论的行为措施。”
“是,”文薰吸了口气,不再让自己陷入悲伤的情绪,而是坚定下来,“我们一定要采取措施,将婚姻中任何带有伤害性的行为载入律法。我们如今难过便罢了,不能再让后世子孙还为同样的落后而难过。我们一定举起法律的长剑,守护大家的安全。”
宝瑶点头,双手和她紧紧握在了一处。
文薰朝她露出短暂地微笑,又抬手抹去挂在脸上的残泪,不给自己留有更多的难过的时间,“我以为,在柔惠的婚姻悲剧里,丈夫的不当行为是直接因素,可间接的,那所日本学校的反常识教育,磨灭了柔惠的反抗精神,也为这场事故奠定了悲惨收场的基础。”
辜秀宁点头,十分赞同她的观点,“现在时代愈新,到处都在教人进步,可所谓进步却没有人任何一位学者能拿出一个准确的观念。哪怕个人进步,社会不进步,个人也会被社会拖累。在这种情况下,日本学校还大张旗鼓地传授中国女人所谓的贤妻之道,其心可诛。”
宝瑶也是这样想,“一个懦弱的母亲,教不出强大的孩子。”
文薰用更加坚定的声音发表自己的想法: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身不得男儿列,心却比男儿烈,如今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救国,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未来发挥自己的作用。国父说,中国有四万万人,一半是男人,一半是女
人。由此理解,中国有四万万战士,一半是男人,一半是女人。日本学校用这种所谓的柔顺教育毒害女人,就是在毒害中国战士,腐化民众的反抗精神,坑害祖国之将来。帝国主义亡我中华之心不死……”
文薰越说越激动,越说越可能,她转过身,望着辜秀宁道:“辜先生,咱们不能让那所日本学校继续开下去了!”
辜秀宁的脸色也隐隐变得后怕起来。
她当即决定:“我们去找胥载先生。”
胥载是江浙文人之领袖,若他开口,会取得更大的效果。
宝瑶也赶紧收拾资料,交给文薰。
“我再去采访一下柔惠的丈夫。之前我都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想,现在我觉得我应该把我们刚才的话再跟他说一遍。如果我们要赶走那所日本学校,有当事人出面,并且他还是个男人……在舆论上,一定会取得更加有效的效果不是?”
“他会同意吗?”
如果柔惠的丈夫愿意出面,确实会推动事件的发展,可这也代表着他会面临更多的社会指责。
说不定,他再也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。
“总之,先试过再说。”
宝瑶现在充满了力量,她以前从来没想到,哪怕是跑这种社会新闻,也能让她实现自己的价值。
这个时代的人只要肯出力,一定能做出实事来。
这是一个到处需要大家的力量建设美好未来的时代。
兵分两路,宝瑶去采访,文薰和辜秀宁来到了胥载家。她们见到胥先生后,用简单清晰的话语讲述了整件事。
胥载先生认真听着,而后神情逐渐严肃。
“你们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。”
文薰道:“胥先生,如果拼尽全力,我们做成这件事的几率大吗?”
胥载沉吟后道:“徐徐图之,不可心急。”
因文薰和辜秀宁下周还有课,她们在得到了胥载的承诺后便先回到了金陵。
从这天之后的每一天,辜秀宁都能在家中接到胥载从沪市打来的电话。
胥先生说,他会见了钟记者。
胥先生说,他带着钟记者见了更多的记者。
胥先生说,那些记者已经行动起来,去采访从藤原校毕业的学生。
文薰和辜秀宁明白,胥先生此举是觉得单单柔惠一人的例子不足以令大众心服。人人都会存在侥幸心理,可如果那朵乌云会无差别地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