叛叔父 第65节
作者:再枯荣      更新:2025-11-03 16:45      字数:5980
  静月歪声道:“只好端来你自己等放凉。”
  她仰着脖子走出门后,更气得九鲤闷声而坐,一看庾祺坐在上面椅上不说话,只顾打量房间,她便捡起桌上一只茶盅作势要砸。庾祺瞟见,笑了声,“砸吧,一会我赔钱给人家。”
  她又气鼓鼓将茶盅搁下了,狠狠乜他一眼,复说一句“我恨你”,像水底下的鱼吐水泡,咕噜噜毫无气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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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作者有话说:感谢阅读。这两天因为手疼字数有点少,后面还是尽量保持六千。
  第63章 庵中仙(〇六)
  未几有个年岁较小的小尼姑端茶进来,庾祺拿了些钱给她,特地吩咐她午饭另做。这小尼姑拿着钱尚在踟蹰,九鲤想到上回吃的那桌斋饭是出自一个叫了意的执事之手,因又嘱咐她:“嗳,我知道你们了意师父的手艺好,这顿饭可要请她来做,别人做的我可不吃。”
  那小尼姑却稚声道:“阿弥陀佛,真是对不住施主,了意师姐今日不烧饭,都是由厨房三位小师姐烧。”
  九鲤只好扫兴地问:“她为什么今日不做啊?”
  “昨天半夜她给慈莲师姐煮面,又照顾慈莲师姐半宿,今日困倦得起不来,这会还睡着呢,师父说许她多睡半日。”
  “那她什么时候起?我可以等啊,横竖我们这会也不饿。”
  小尼姑又道:“起来只怕也没空做,下晌师父还要打发她去给一位老香客家里送菜蔬,她起来就该走了。”
  九鲤一笑,“你们寺里还卖菜蔬啊?”
  小尼姑合十笑道:“不是卖的,我们寺里有几片菜园子,吃不完的时候,住持师父就会散给那些家里不大吃得起饭的穷香客。”
  饭都吃不起了,还来烧香,果然是走投无路的人才爱投靠佛门,九鲤闲叹,“你们住持师父还真是慈悲为怀啊。”
  “那是自然,住持师父是得道高僧,秉持善心,常接济穷苦之人。眼下我们门口那片池塘里结了藕了,周围有人家来挖藕,她都不计较,还叫我们帮着挖。”
  原来那并不是片野荷塘,那净真倒真是个有佛性的人,辛辛苦苦种出的藕,自己吃不了也不拿去送有钱的香客,专散给穷人。那些穷人能出得起几个香烛钱呢?分明还有诸如魏老太太这等富家香客,她不送给他们去,可见不爱趋炎附势。怪不得自己两回来都抬着一箱子东西,那净真也只是以礼相待,并不过分奉承。
  庾祺闲逸地在椅上听她和这小尼姑说许多,无非是贪图那了意师父的好手艺,再有,她其实并不是享口舌之欲的人,今日在这里挑三拣四,还不是借故挑刺给他看。反正她自己不顺心,也要处处折腾得他也不顺心。
  他了然于胸,笑了笑,又拿出三两银子,叫那小尼姑上前来拿,“你拿着这钱先去讨讨那位了意师父的意思,实在为难就罢了。”
  小尼姑握着手里的,暗暗一算,加上倒有四五两银子,寺中虽有不少阔绰的香客,可不过是多添香烛灯油,添了那份钱,寺里自然少不得要做顿好斋饭,但还少有专为顿斋饭如此破费的,且一桌饭又不要山珍海味,除开厨下的耗费,余下的钱不会少,这都该是了意的。
  她因一向是在厨房做事,管厨房的又是了意,自然该讨好,便忙拿着银子往前头了意房中来。了意正在好睡,冷不防被叫醒,心中厌烦,拿起个枕头就砸这小尼姑,“你个作死的,没见我在睡觉?!”
  小尼姑忙掏了几个碎银子捧给她看,“师姐别慌打,你瞧这是什么?”
  了意转头一看,忙坐起来,“谁给的?”
  “有叔侄俩点名要吃你烧的斋菜,这是单给你。”
  了意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,哪还有困乏之意,慌着起来穿衣洗漱,将僧帽戴在头上,一个猎古调便奔客房里来了,在门前问候两声进来,合十见礼,直笑呵呵问九鲤二人想吃些什么。
  九鲤乍见她吓了一跳,她左边面颊上竟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一块疤,像是被火烧的,疤痕凹凸不平,像张搓皱了的布,皱褶扯得左眼向下垂,两只瞳仁却又黑又亮,显得狰狞怪异。她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,就更显得可怖了,像冯妈妈从前给她讲的深山老林里的“灰大仙”。
  她不禁打个寒颤,起身往后略退了一步,“你是了意师父?”
  “阿弥陀佛,正是贫尼。”了意又合掌施礼,笑道:“听小师妹说两位施主点名要吃我烧的饭?我因不知二位的口味,所以特来问问。”
  还真叫庾祺说准了,有钱能使鬼推磨,小尼姑方才说她还在睡觉,这么会工夫就麻利地来了。
  九鲤因不大敢看她,躲避着眼,尴尬地笑一笑,“我吃过你做的一道鲜糟藕片,还有个清炒笋干,我吃这两样。”顺便退到上首椅上,睐庾祺一眼,“叔父,您想吃个什么?”
  庾祺淡淡道:“我没所谓,师父拣拿手的做吧。”
  也不知是不是九鲤看错了,觉得这了意一看见庾祺,忽然低了低头,显得文秀怯弱了两分,好像害羞似的。她答应着出去,九鲤盯着她的背影看,而后又转来看庾祺,暗厌他偏长得一副好皮相,要是他丑些,自己也不见得会长歪了心!
  庾祺发觉被她盯着,转过脸来,她立刻想起来在和他怄气的事,脸色一变,又起身坐回八仙桌前去吃茶。
  他在后头无声无息地笑了笑,端起茶呷一口道:“早上你起来得太早,那里
  头有榻,你去歪一会?等饭好了她们自然会来叫。”
  “我不困。”她背身坐在前头,心里仍是幽愤难平,故意说起魏鸿,“前日和魏老太太还有魏二哥在这里就是吃的了意做的斋饭,当时桌上就有一道脆藕,您尝过就晓得了,比正经酒楼里的素菜还要可口。”
  她越是故意,庾祺越觉得没什么可不高兴的,“是么?可不可口都是因人而异,你喜欢吃,又有得吃,这就很好。”
  九鲤听他口气平静,又添一层气,“我觉得魏二哥很好。”
  庾祺正要说什么,正赶上那顾夫人携丫头儿子回来,经过这门前,晃眼看见是九鲤,忙进来招呼,一听她叔父也来了,忙不迭与庾祺见礼问候,说下好一番谢的话,这便请着庾祺九鲤到隔壁房中替她家小儿看诊。
  庾祺细诊过脉,没甚大碍,只是这孩子胎里带出来的弱症,脾胃又有些不好,他先开了张方,说:“明日我把药送来,趁你们住在这里,先吃两日看看,若有好转,我再另拟一个方,你们带回常州去抓来吃。另则他的肠胃还有些弱,只怕平日饭后有腹痛的症状?年纪小进食有碍,自然身子弱,鱼儿小时候不爱吃饭,长大也有些体弱。这倒也无碍,我带了灸针来,顺便再替他针灸几回。”
  九鲤听说到自己,坐在桌前嘟囔,“看病就看病,又拿我做什么例子?”
  庾祺从罩屏里走来,笑了笑,“你的确不好比人,人家是身子的缘故吃不好,你是自己挑嘴。”
  那顾夫人拍着手跟出来,“可不就是常有腹痛嘛!在常州也请大夫扎过几回针,可不大管用。”
  庾祺笑道:“大概是那大夫扎的穴位不正。”
  顾夫人高兴得要不得,顾家乃富裕之家,出手十分大方,命丫头包出二十两银子给庾祺,又说:“得先生医治后若能见好些,我再包二十两银子谢先生,先生就看在您家老太太的面上,可千万要多费心。”
  庾祺因有钱赚,自然答应,顾夫人还有些怕他敷衍,明日不肯亲自来,便叫丫头请来客房执事尼姑,仍定下隔壁那间屋子,与庾祺客气道:“先生走到这里想来乏累,我把屋子先留下来,先生明日一到就在屋里吃茶用饭,等小儿吃过了药先生就好给扎针。”
  一面说着,一面并庾祺九鲤走出屋来,齐往饭堂用斋。
  凑巧他们前头不远走着个女人,看那身量纤纤的背影好像年纪不大,约莫不到三十,鸦堆的发髻里插金戴翠,穿一件妃色妆花锻长衫,半罩橙黄熟罗裙,颜色鲜亮得叫人不能忽视,左右伴着两个丫头,想必也是个有钱人家奶奶。
  顾夫人挽着九鲤悄声嘀咕,“我顶看不上这个人,昨日来的,抬了几箱子香烛,就住在你们上回歇息的那间客房,仗着有几个钱,把这庙里的姑子支使得团团转,稍有不遂心的就摔碟子砸碗。”
  九鲤骇异,“啊?神佛跟前还这么大的脾气?”说完想到自己方才也想摔茶盅来着,便不大好意思。
  “是啊,有脾气嚜在家里耍耍好了呀,跑到这佛门清净地摆什么臭架子?一大早就开始骂人,就为小尼姑端来的早饭不合她的口味,骂得那个难听啊,声又大,把我儿子也吵醒了,所以我才带着儿子丫头们出去逛,懒得听她在屋里动火动气。”
  说话间走到饭堂里来,午时已过,饭堂的香客只剩寥寥几个,都是自在前头桌上那几个大盆里舀饭菜吃。他们的饭另预备好了,小尼姑正往那靠墙的一张八仙桌上摆,前头那鲜亮妇人大概也是单要的饭菜,以为那是她的,一径朝那桌走去。
  到跟前一看不对,拽一把那端菜的小尼姑,叱声问:“我要的素烧鹅呢?!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!我给你们寺里添了那些灯油,你们就只管糊弄我?把你们执事师父叫来,我倒要和她理论理论!”
  那瘦瘦小小的小尼姑险些给她拽倒在地,忙怯声分辩,“这不是奶奶的饭,奶奶的在那桌上呢。”
  鲜亮妇人扭头一看,不答言了,乜着眼朝那桌走去,立在桌前将一桌子菜仔细看了一番,见没什么差错,这才坐下。
  两桌离得稍远,想来听不见,九鲤低声同顾夫人议论,“果然是好大的架子啊,不知是哪家的太太。”
  顾夫人偷么蔑笑,“你看她那样子会是什么正经太太?我看是谁家的小老婆,骤然得了势了,不知怎么显摆才好。”
  九鲤眺眼望去,说得也是,瞧她穿的戴的,全是副“小人得志”的派头,不像是出身有涵养有见识的小姐。
  此刻那“灰大仙”了意亲自端着碗八宝豆腐来了,直奔这桌,搁下便笑嘻嘻问:“太太姑娘今日吃得还可口吧?”
  顾夫人连日也是吃她做的饭,因也是个出手大方的,与她也日益相熟,笑道:“又麻烦了意师父了,了意师父年纪轻轻的就有这好手艺,我看你生错了地方,要是生在红尘中开个素菜馆子,生意一定红火。”
  九鲤听她说了意年轻,不禁细盯着了意的脸看,还真是,她未受伤的那半张脸上一丝皱纹没有,就是半张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的脸,且细看来,那半张脸还生得有些艳丽妩媚,偏是这半边的美艳凑上那半边的狰狞,益发显得跟个妖怪似的。
  九鲤看着看着又吓到了,忙眨眨眼睛,向她笑道:“这道马头兰拌笋明日我还想吃,劳烦师父明日再替我们做一回。”
  了意眯着眼一笑,“姑娘明日还来?”
  庾祺明日要来替顾小公子送药针灸,她自然是想跟来的,一看庾祺没说什么,她便欣欣然点头,“来!”
  庾祺虽未开口,却摸了银子放在桌上。那顾夫人见他掏钱,自是不许,拿着银子叫他收回去,和了意说:“师父只管照好的做,我一会打发丫头给你送钱来。”
  了意正高兴不迭地点头答应,忽然听见“咣当”一声,那鲜亮妇人跌了个盘子在地上,吊着扬悠悠的嗓音也不知是说给谁听:“这种碟子也配摆在我面前?我见不得这种丑东西!下晌你们上街去买些碗碟来,交给寺里,告诉她们,往后我吃的饭菜就用我们买的碗碟装,别再给我使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,瞧这上头绘的小人儿,长得青面獠牙的,吓也吓死个人了。”说着撑案起身,捏着帕子蘸着嘴角,“我不吃了,你们坐下吃了吧。”
  原来是跟她那两个丫头说,可话里的刺像是直冲着了意身上扎。了意撇了撇嘴,却没理她,只又和九鲤几人笑嘻嘻客套几句出去了。
  饭毕九鲤庾祺二人打道回府,歇过一夜,次日一早抓了药,带上灸针,又至青莲寺中。昨晚上像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,这日有些凉快下来,清风徐徐,太阳也不那么可恨了,九鲤坐在车内看庾祺,也不似昨日那般火大了。
  庾祺随马车的韵节晃着身子,慢慢晃出一抹笑意,“今日还恨我么?”
  尽管嘴上说恨他,又怎能真恨得起来,昨夜细想他的话,虽觉得没理,可也明白全是为她想着。不过她到底是给宠坏了,为一份私心不能得到满足,仍然甩脸色,“恨!”
  他攲在壁上,懒洋洋地攒起眉,假意为难道:“这可怎么办,要是旁人惹你生气,
  配上一剂毒药毒得他半死不活也就解气了。可我是一家之主,我要是出了事,你吃谁靠谁?想想也就算了,还有什么不能宽恕叔父的?”
  九鲤心中忍不住一阵悸动,真是稀罕,他难得说这种软话,他的声音钻进耳朵里,令她从耳根子到心里都发软,她赶紧把两只耳朵捂起来,“我不要听您这些哄人的话!”
  庾祺笑了笑,没再言语了。
  隔会她把手放开,委屈又憎恨地睇着他。
  没承想到了青莲寺,走到顾夫人房中,关幼君与娘妆也坐在屋内。幼君正同顾夫人说笑,听口气,她今日是专程给顾夫人送茶叶来的。顾夫人才刚从她嘴里听说庾祺是主治南京疫病的大夫,还是有名的神医,简直如遇神兵,一见他叔侄二人站在门前,赶紧起身迎来,比昨日还要热络敬重。
  幼君也缓缓立起身,笑道:“这回夫人您就只管放心吧,又有菩萨保佑,又有神医诊治,小公子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  说完她朝庾祺点头打招呼,庾祺也点头回礼。
  九鲤看他二人一眼,不对滋味,就把几包药交给顾夫人,说先要进房去歇会。
  顾夫人接过药忙说:“对对,你们先去歇会,我先叫丫头煎药,午饭我都吩咐下了,等吃过饭再慢慢替小儿针灸不迟。”
  在隔壁屋里吃过半碗茶,小尼姑来回顾夫人饭好了,顾夫人又与幼君转到这屋里来喊了声,大家齐去用饭。九鲤坐下一看满桌的碗碟,并没有昨日要的马头兰拌嫩笋,菜相也十分平常,根本不是出自了意之手。顾夫人吃了一口也觉出不对来,心下有气,打发丫头去厨房叫了个小尼姑来问。
  那小尼姑道:“了意师姐昨日下晌出门去给老香客送菜蔬,今日还没回来呢,总不能叫几位施主饿着肚子等她回来,所以只好我们几个做了,我们的手艺是要差些,还请几位施主见谅,等了意师姐回来,一定给几位做一桌好菜补上。”
  他们几个都不是刁难人的人,都作罢了。却听见另有人在堂中冷笑,“也要回得来才行。”
  九鲤几人不由得循声望去,原来还是昨日那个鲜亮妇人,今日竟比昨日打扮得还要艳丽,穿的银红衣裳桃色的裙,仍是满头珠翠,她一说话就洋洋得意地扭动着脖子,头上珠光直射.人的眼。
  不但九鲤觉得她说话难听,连刚进门的静月也听不惯,一径朝她桌前走去,“你这人怎么说话呢,自你到了我们寺里,成日挑刺,你到底是来拜菩萨的还是来和我们过不去的?你要是嫌我们这里不好,阿弥陀佛,你快往别处去!南京城多的是寺庙,何必一定要在我们这家?!”
  那妇人待笑不笑地斜上眼,“你管我的,我爱拜哪座庙的菩萨就拜哪座庙的菩萨,你们住持还没说要赶我,就轮得到你个丫头片子说话?”
  静月自是不服,叉起腰来,“我们住持师父是菩萨的肚量不和你计较,可我不是好性的,容不得你在这里找事闹事!我管你供奉了多少,今日你就给我搬出寺去!”
  此时又见那庵主净真走来,攒眉轻呵一声,“静月,好好说话。”
  静月急走到她身旁道:“师父,她在这里咒骂了意师姐呢!”
  “出家人应心胸宽广,心平气和,你这两月的经竟是白学了。”净真轻声训完话,堂中扫一眼,果然不见了意,因问:“了意呢?”
  静月道:“您昨日不是打发她往吴家送菜蔬去了嘛,还没回来呢,大概是吴老妈妈昨日留她在家住了。”
  净真摇头叹气,“这个了意,我分明嘱咐她这几日吃饭的香客多,要她早去早回,她又贪玩。”
  九鲤默默听她们说着,心下却渐觉奇怪,那了意师父昨日明明答应定了今日要替他们张罗饭,且看她是个贪图钱银之人,就为庾祺或顾夫人出手大方她也不该失信,何况给人送菜蔬去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,怎会绊在人家不回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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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作者有话说:感谢阅读。